文：袁瓊瓊
情人中間，有人要分手，就說：「我對你沒有感覺了。」
我覺得這是超不負責任的說法。「沒有感覺」是什麼意思？我聽不懂。
我寧可接受比較實際，可以驗證的說法。
「我不愛你了。」
「我愛上別人了。」
「我沒法跟你相處。」
「我受不了你。」
「我看到你就噁心。」
「我不想跟你上床。」
「因為家裡有你，我不想回家。」
「我跟你沒有未來。」
「你太窮了。」
「你太醜了。」
「你太肥了。」
「你太髒了。」
「你太臭了。」
「你太不知長進了。」
「你身體太壞了。」
「你....」
我寧可接受那些聽上去可能是侮辱性的說法。可是，什麼叫做「我對你沒有感覺了」？我真的聽不懂。
人跟人初來電的時候，感覺當然很多，會心跳加速，瞳孔放大，血脈賁張....不過講句那個一點的話，觸電，出車禍，被招牌砸到，差不多也都會有那些感覺的。而一個人如果長時間維持這種有感覺的狀態，通常就需要把他送急救室了，否則可能有生命危險。人跟人，再是天作之合，這種有感覺的狀態大約也只維持一到三個月，對男人，聽說更短，只維持到終於上床為止。之後，對於他們的對象，他就不太容易心跳了。
讓兩個人的感情繼續走下去，其實不是靠「感覺」，是靠別的。靠相處，靠兩個人在一起的親密和愉快。靠兩個人有共同的目標，靠兩個人彼此的互動成長。如果靠「感覺」廝守，我不以為感情能夠維持一個月以上。生活裡面有許多事會破壞感覺的。男人不洗澡，女人不化妝，我不信這些事不會破壞感覺。
之所以用女人不化妝做例子，是因為我有一個美女朋友。美麗不可方物。她男朋友很多，一直維持著花容月貌。有一次我在她家裡看見她的化妝「工程」，嘆為觀止。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她在上粉底之前，要先噴三次化妝水，噴完之後就仰起臉來等它自然乾之後上了粉底，再噴化妝水，又仰起臉來等自然乾，如是反覆七八次。花了差不多三小時的功夫，打點出一張自然的完全看不出化了妝的臉孔出來。我猜想任何男人在一旁看了她化裝的話，不管原來對她是什麼感覺，那感覺八成也很容易消退的。
我想愛是很奇怪的東西。人都有趨樂避苦的天性。愉快的經驗，就希望能夠一再重複。然而愛的經驗有時候不能全然是快樂，只有快樂的愛情通常難以長久。快樂有共通性。而痛苦往往只屬於我們自己，是極私密的事。跟別人分享痛苦的時候，便讓那個人進入了我們的內裡。如果共同經歷過痛苦，好像感情的連結會更深更密。歡笑可以讓人與人相聚，但是共同承擔痛苦才讓人產生緊密連結。好像長在一起的疤痕。
所以，那種「沒有感覺了」就要分手的對象，那就趕快放鞭炮請他或她走吧。而且要祝福他或她永遠有感覺。相信我，他或她遲早會把自己累死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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